第四十一章

金秋九月,正是一年好氣候,最是適合游玩。每到這時節,汴梁城中總有絡繹不絕的達官貴人出城踏青。

那呼朋引伴,那鮮衣怒馬,那群仆如潮,凡此種種,正該讓人執起畫筆記下這些讓人目不暇接的熱鬧。

街邊的酒樓上,二樓一處包間臨街的窗戶打開,一個無論古代還是現代的審美中,都不負于「英俊」這二字的青年正站在窗邊,露出一個溫柔地迷人笑容觀賞著街上一隊正在遠去的人馬。

直到那一行人走得遠了,身影再也看不到了,青年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手里的一幅畫。上頭畫的正是剛剛離去的人馬。畫面精致,人物傳神,筆墨濃淡搭配精妙,無不彰顯著作畫者的功底,足為大師之水準。任誰看了,都不會想到,這畫不過就是青年剛剛在隊伍行經他窗下之時,靈感火花迸現,在倉促間揮毫而就。

「好。好。好啊。」

街上的隊伍離去已有盞茶時間,青年依舊不曾放下手中的畫卷,眼睛只是盯著畫卷之中最是神采飛揚,靈韻活現的少女影像不放。至于畫上其他各具神采的人物,不過都是少女的陪襯罷了。

「殿下。」

青年還沉浸于畫卷與少女的印象重疊間,所帶給他的心靈上的激情與幸福。

可一聲聽著就感無趣的生冷聲音傳來,頓時就讓他臉上的笑容也失去了飛揚的神采。

「何事?」

「王妃使小人來,喚殿下回府。」說話的男人臉容和他的聲音一樣,生冷而僵硬,仿佛天生就失去了表達感情能力。

「府中發生了何事?」青年嘆了口氣,敷衍地問了一聲,隨后便是將畫卷交到一旁小廝的手里,自顧坐回位子上美美地喝了杯酒。

木臉男人走到青年身旁,俯身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官家。」

「又病了?」青年眉頭不耐地皺起,「皇兄這身子骨真是太弱了。」無奈地放下酒杯,青年利索地起身離開了包間,只是等他出了酒樓,他嘴里依舊還在咕噥個不停。

「嗯,一副好皮囊。」

隔壁包間,一個道人坐在椅子上,目光從包間敞開的房門上收回。剛剛青年離去,從門前經過時,樣貌是給道人看了個清楚。

在道人對面,一個灰發文士走到店家剛剛在包間一角為他布置好的案幾前。

文士拿起筆,蘸過了墨,眼睛卻閉了起來。文士閉起了眼,手上的動作卻不慢,頃刻間便完成了一副畫作,赫然和剛剛青年在隔壁包間所畫一模一樣。

文士坐下將畫作遞給道人,然后是深深地吐出口氣來,臉上似有水波泛動,頃刻間又消失無蹤,直讓人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眼花了。

「好,好畫。」道人不吝贊賞著畫作,可他翹起的嘴角卻僵硬得真個像是個木頭人,「聞老哥,你的《霧鏡人花》依舊那么讓人嘆為觀止。」

「林道長過獎了,微末之技,也就能干些偷雞摸狗的事情罷了。」文士云淡風輕地一笑,為自己斟上一杯酒,是一飲而盡,「林道長也接到蕭侯的傳信了?」

「這個是自然。」

「那道長要怎么作為?」

「聞老哥覺得端王怎么樣?」

「端王輕佻。」說完,文士抬眼望向了畫作中心的少女人像,林道人同時也把目光移了過去。

「輕佻好啊,不輕佻哪來的許多破綻利用?」林道人說完是哈哈一笑,只是他的嘴角依舊顯出了詭異的僵硬。

「林道長看來已是打定主意了。說吧,約老夫出來,可是有用得著老夫的地方?」

「聞老哥爽快。」林道人馬上為文士的空酒杯就滿上了一杯,「聽說聞老哥雖不入朝,可是卻得許多達官顯貴看中?」

「你想要那條線?」

「王詵。」

文士想了想,隨后安靜地喝光了杯中的酒水。林道人當即哈哈大笑,可等文士放下酒杯,林道人的身影已是不見了,唯獨有一張人皮面具在那殘留的笑聲中緩緩飄落在了桌子上。

文士轉頭往一旁不曾搖動半點的窗戶看去,一邊又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一邊心底嘀咕著:「這神棍的《登雷法身》功力又有所精進了。」

西夏,卓啰和南軍司,蓋朱城。

九月的天,風沙剛過。朱孟非一臉晦氣地從客棧二樓的房間窗戶伸出頭來。

一出蘭州,他是快馬加鞭地就跑到了這蓋朱城中,就望著能快些料理了西北的事情,好快些回到蘭州,看護一下家里的兩個孕婦。

雖然連上他被風沙羈絆的十幾天,張三娘和閔柔懷胎也才將將三個月,可他就是覺得心中焦急。

畢竟未婚先孕啊,而且兩女的身份也是敏感。

閔柔對外說是他的師父,可到頭來卻懷了他的孩子,而此時距離石清的死還不到一年呢。這些緋聞傳出去,閔柔這小女人可不見得撐得住。

至于張三娘,江湖兒女夠潑辣,夠豪放,這都沒有什么問題。問題只在她出身官宦人家,有個正在朝中當官的爹。還有那個正在蘭州城里當官的堂哥張叔夜。

別看這張叔夜和張三娘不算太過熟悉,對這個跑江湖的堂妹也很是放任。可書香世家的家教刻在他骨子里,誰知道他為了前程,心里有什么想法沒有?

也就兩個女人剛懷上沒多久,須得安胎;而且即使兩女撐得住,走得地方多了,更不方便掩藏消息,所以才停駐在了蘭州。為免夜長夢多,朱孟非還是打算著趕緊了結了事情,好回去主持大局。

「這節骨眼上懷了孩子,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心里煩亂,朱孟非一把結果退回的房錢揣進懷里,將披風的兜帽蓋好,牽著一匹瘦馬便是出了城,一路卻是往西邊去的。走出成名口,朱孟非在路旁停了下來,從懷里掏出了一張地圖,「我看看啊……大雪山腳下,呃,清流祁連洞?整的跟個西游記似的。」

地圖上記載的地方是燕駝龍告訴朱孟非的,那處是魔門歷經動亂后找到的一處隱秘所在,里頭收藏著許多魔門辛苦搜集保存下來的秘典藏書。因為歷史上的一些動亂,魔門曾經也遭受過重創。雖不至于是斷絕了傳承,但也元氣大傷。當時魔門的高層為了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于是便找了這么個地方,修建了一個大書庫。

出于安全性考慮,這處大書庫的消息并不曾在魔門中流傳,歷代魔門當中知道大書庫存在的,除了看守的邪極宗分支以外,從來不曾超過五人。在如今的魔門里頭,知道大書庫存在的,在步霄霆死后,也就只剩下魔門大公主花白鳳和燕駝龍兩人而已。

在朱孟非出發北上的時候,燕駝龍就千叮萬囑讓他一定要去這地方一趟。言明里頭的藏書對他將來劃地稱王大有用處。

而本來朱孟非來西夏,目的是為了撬墻角組建自己的行政班底。突然橫插了這么一杠子——雖說燕駝龍對這地方很看重——讓朱孟非的行程變得非常緊張,尤其是如今家里兩個女人懷孕還可能會引起風波的時候,這迂回的行程是讓朱孟非煩透了。

「希望里頭藏的不止是武功,不然真是屁用都沒有。」重新確定了方位,朱孟非將地圖重新塞回了懷里。

翻身上馬急奔出二十里外后,朱孟非突然將馬勒停了。他手搭涼棚往前方山路拐角望了望,便麻利地撥轉馬頭,往岔路上走了。

等朱孟非騎著馬走得遠了,一道人影忽然如飛箭般跑來。人影本應極速跑過,可不知為何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以他剛剛那白日無影的極速身法,居然能說停就停,沒有絲毫的不協,可見這人輕功之高。

「咦?奇怪了。」來人往回走了兩步,就地上新鮮的馬蹄印看了片刻,然后又幾步跳上路旁一處小山頭打眼遠望,「不是埋伏我的?那哪個傻帽的會走這條小路?不知道前頭是流馬幫的地盤嗎?那群貨可都是名副其實的吃人不吐骨頭啊。」

「懶龍!你,哪,里,跑!」

「我操!」

一聲驚天怒吼傳來,山頭上的懶龍當場就被嚇得跳了起來。然后他都不用回頭看的,連忙轉身,施展開平生最快的身法,直如離弦之箭往遠處「呼」的一下就逃得沒影了。

一個身高昂藏的大漢剛剛轉過山腳,只來得及看見懶龍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氣得他當場跳腳,無能狂怒地高吼一聲:「懶龍,你個賊偷!居然敢偷我妹妹的嫁妝!我抓到你,一定要把你扒皮煎骨!」

「沈飛天!你不是沈輕虹兒子,還是天山派高徒嗎!你還不趕緊給我追!」

一個好不容易才追上大漢,正氣喘吁吁的年輕人,撐著腳,苦笑著看著大漢:「關叔,那懶龍輕功太高,小侄實在無能為力。」

聽見沈飛天說的話,大漢是氣得虎須倒豎,一掌就往路旁山石上拍去。旁人只聽「碰」的一聲悶響,山石規規整整地被壓出了半人高的一個大坑。

「懶龍!我關玉門一定要把你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