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十月的西夏,天氣很冷,有的地方更是已經飛雪連天,壓塌了不知多少的房屋,凍死了不知多少的窮人。

在如今這個鎮子上,雖然幸運的,天氣在冷起來以后,至今還不曾下過一場雪。可那凍人的天氣依舊是實打實的,人們也都不愿意出門受這份凍,全都躲在了屋里貓冬。

這也是窮人們難得能偷懶,睡得晚些再起身的時節。

就在這樣的一個清晨,有兩個大男人卻一大早的出了門,繞著鎮子跑起了步。

一邊跑,他們還一邊大聲的說笑個不停,是不知擾了多少人的清夢。

可是等鎮子里的居民一臉惱怒地從床上爬起,在聽清楚了其中一個說話的男人的聲音以后,卻又只能忍下不滿,只在肚子里暗自罵罵咧咧個不停。

關家是鎮子上的土皇帝,雖然他們一向與人為善,可是不代表人們能不把他們當一回事。尤其是聽說關家的家主關玉門,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就連兇暴的西夏軍兵,對上他時都得給上幾分薄面,輕易不敢得罪了。

連西夏的軍兵都不敢得罪的人物,鎮子上的居民自然更是得罪不起。于是他們只能吞下喉嚨里的罵罵咧咧,一頭倒回床上,用或厚實,或單薄,或名貴,或殘舊的被子蒙住了頭,期望能重新回到睡夢當中。

朱孟非和關玉門兩個也不知繞著鎮子跑了幾圈,晨練完的兩人說說笑笑地回到了關家莊,手里居然還提著些酒肉,也不知道是他們從哪里弄來的。

等兩人入了門,遠處的一處巷子口傳來了「篤、篤」的兩聲響。隨即段延慶的身影從中走出,臉上帶著陰晴不定的神色往關家莊的方向望了一眼。

「老大,是不是要對他們動手。」說完話,云中鶴還使勁地搓了搓手掌。四人里頭,也只有他是一副受了凍的模樣了。

段延慶收回目光,臉色陰晴不定地尋思片刻,然后說道:「不,這事我們不管了。」

「老大,要這樣我們在太妃那里不好交待。」

「要什么交待,有什么好交待的?老大都說不管,我們就不管。」

被岳老三這么一搶白,葉二娘當即翻了個白眼,也不再理他,只是將目光放到了段延慶身上,等著段延慶發話。

「李太妃那里我們不用理會。」

段延慶這就下了定論,葉二娘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隨后也只是問道:「那老大,我們接下來干什么?」

被這么一問,不想段延慶居然沉默了半天,方才開口說道:「大理,我們去大理。」

聽段延慶說要去大理,葉二娘三人都是眼睛一亮。他們早也受夠里這地方的苦寒了。雖說大理也是邊陲之地,但總比西夏要來得繁華舒適一些。

「去大理找麻煩,好啊。」岳老三搓著雙手,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聽說大理的皇家里頭藏著不少絕色?看來有機會我得好好嘗嘗那些個美人的滋味。」想到些齷齪事,云中鶴不禁興奮起來了。

只是段延慶面對兩人的表現,只是面無表情地淡淡「嗯」了一聲。葉二娘當即就覺得段延慶的表現不大對勁,只是懾于段延慶以為的威勢,她也不敢多問。

只是看著段延慶走了,她便也趕緊動身跟上。接著四大惡人便開始一路南下大理去了。

等四大惡人離去,關家莊正門的墻頭上,關玉門和朱孟非立即就是冒出了頭來,莊里的仆人們是離得家主和家主的貴客遠遠的,并不想搭理他們兩人的事情。

「終于走了。」

「他們去哪了?」關玉門雙手使勁,將身子又探出了些許,看著四大惡人的身影越走越遠。

「想知道?」

「想。但我不問。」

「為什么?」

「在江湖上廝混了這么久,我悟到了一個道理。」關二收回了身子,并跳下了墻頭。

「什么道理?」朱孟非也跟著躍下了墻頭。

「像你這樣的人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的什么人?」朱孟非有些好笑地看向關玉門。

「一個惡棍,一個專門制造麻煩的惡棍。」關玉門的臉色嚴肅,沒有一點開玩笑地意思。

「你關玉門俠名無雙,居然還會和我這個惡棍交朋友?」朱孟非打趣道。

「誰叫你他娘的是個人才,說話又好聽。最重要的是,你還很會喝酒。」

「會喝酒,就能做你朋友?這是什么理由?」朱孟非啞然失笑,可是關玉門的表情卻很認真。

「在你在我面前犯事之前,這個理由已經足夠。」

「要是我在你面前犯事了呢?」

「我會殺了你。」

一股冰寒兇厲的氣息忽然而來,讓朱孟非的腳步不自覺地頓了頓。這是切切實實的殺氣,就來自于他身旁的關玉門。

「哈」地笑了一聲,朱孟非毫不在意關玉門的殺氣,自顧提著酒肉就走入了屋里,頤指氣使地讓下人給他把酒肉燙好了,伺候他的吃喝。看著朱孟非毫不客氣的模樣,關玉門也是一陣哈哈大笑著走進了屋里,在桌旁坐下,和朱孟非說笑著一同等著香噴噴的酒肉上桌。

在荒野中,漫天而下的大雪就像刀片似的割人皮肉。

按道理,是沒有人愿意在這天氣里趕路的。可偏偏現在就有三個人走在大雪之中。兩男一女,帶頭的男人穿著一身又臟又破的衣服像是個乞丐,在后頭跟著的一男一女,里頭都穿著道袍,外頭卻只罩著一件里襯厚實皮毛的遮身斗篷,走在雪地里卻臉色如常,安然如散步于暮春的江南一般閑適。

從沒過腳步的雪中抽出腳,懶龍回頭看了看身后跟著的兩尊大神,心里不住地哀嘆著自己的苦。

他本就只是一個賊,哪怕他自稱神偷,可一身武功平平,又困守西北荒僻邊隅。這樣的他,到底是怎么會惹上眼下的麻煩的?

懶龍不知道什么「老君觀」,不知道什么「道祖真傳」,可你要說「魔門」

——哦,李道長和曉夢大師自稱的應該是圣門才對——懶龍還是知道的。

說起魔門,哦,圣門。

說起圣門,不就是那個傳承了近千年,底蘊深厚,高手輩出,門人滲透于天下各處角落的組織嘛。

這說起來就是牛得不行。

可這么一個牛得不行的組織,為什么非得找上我這么一個小人物?就因為那個獨殺千軍的怪物?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來頭?是圣門的叛徒?仇人?可管他是什么身份,你們兩位大佬就非得在這冰天雪地里找人嗎!不知道這大雪天氣里出門很容易死人的嗎!你們……得加錢。

懶龍看了看李助兩人走過的雪地一片光滑,不見絲毫痕跡;再看看自己腳下,整個腳背都陷入了積雪之中。懶龍心里一計較,雙手攏在袖子里,是壓上了懷里的五顆赤火夜明琉璃珠,表情一片佛系。

「好了,前頭找處小鎮歇息一下吧。」懶龍一聽這話,當即雙眼放光,「然后等雪小一些,我們就往回走吧。」

「往,往回走?」懶龍霍然轉頭,是一臉的驚訝。這是什么意思,不找人了,之前蹚過的路都白走了?雙手碰到懷里的琉璃珠,懶龍的表情馬上又變得佛系了起來。

「李師兄?」曉夢清冷的雙眸看向了李助。

「我們被耍了,繼續向東走,是不會找到人的。」

李助陰沉著臉嘖了一下嘴,是顯得相當不服氣,「那人來了一手聲東擊西。在擊破蓋朱城外軍營以后,他故意留下往東去的痕跡,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東邊的會州;等西夏兵馬在會州嚴陣以待之后,他卻又藏起了行蹤,直到在零波山下出現,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他引向了北邊;接下來在黃河九渡上,他的行蹤再次被人發現……這時候恐怕就會有人在想,那個人的目標該不會是興慶府吧?」

李助深深地嘆了口氣:「只要興慶府中有一個人開始這么想,接下來他就該傳播得讓所有人都往這上面去想了。再結合年初,西夏才被宋庭的軍隊打得節節敗退,而那人又恰巧是從蘭州而來。那么興慶府里必然會有人開始恐慌,尤其是一些蛀蟲般的權貴,他們害怕那人的出現,會是宋庭撕毀協議,出兵攻打西夏的的前兆。

興慶府作為西夏的權力中心,在它里頭一旦有恐慌出現,必然就會攪動整個西夏的風云。于是許多人的眼光都開始投降興慶府,而其他的地方將會因此而變得疏于防范,讓那人能輕易的來去。此人……用計精準啊。」

「按師兄所言,那人不過是獨身一人而已,為何西夏會如此懼怕?」曉夢并不是愚蠢的人,只是她一向疏于琢磨政治軍事國情人心之類的事情而已。

「師妹以為,世上能有幾人會相信,天下間真有人能憑一己之力,強破千人的軍隊?」李助指了指自己師兄們兩人,隨后又指向了前頭帶路的懶龍,「即使我倆曾于那處軍營中推演一番,可在找到這偷兒聽他細說當時情形之前,你我又何曾相信此事了?」曉夢平平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認同了李助所說。

「唉。」李助抬頭,看著天上紛飛的雪片,深深地感慨道:「此人對人心的把握可謂上乘,就憑這份心機,將來成就必然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