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6)

買主很快就找到了。初六上午,掌柜的就屁顛屁顛地跑來,告訴甄永信,說故宮外貝勒府城外莊園管莊的老吳,平日就好個犬馬,有意來看看,約在今天下半響。老吳挺守信譽,下半晌真來了。老吳四十上下,衣著鮮亮,白面大臉的,不像管莊的,倒像莊主。看見那匹馬,眼里就放了亮光,直奔過去,拿手在馬背上來回撫摸著,過了會兒,轉身問馬主人,“我能試試嗎?”甄永信面露難色,說這馬上午他剛騎過,現在要歇息歇息。掌柜的看出甄永信的心思,在一邊攛掇,“甄先生放心好了,老吳是我的朋友,讓他試試吧,出了事兒,我拿這客棧頂著。”甄永信這才吐了口兒,老吳就躍身上馬,往城外奔了過去。約摸半個時辰,又從城外疾馳而回,跳下馬后,臉上掩飾不住得意,嘴里卻并沒有夸贊,只是淡淡說了句,“還行。”就讓甄永信開個價。甄永信推說自己不在行,堅持讓老吳出價。老吳在馬廄外轉了兩圈兒,看了看一邊站著的掌柜的,又瞅了瞅甄永信,憋了半天,才說,“你看這個數,行不?”說著,伸出三個手指頭。甄永信心里立時明白,掌柜的和老吳知道他身上銀子不多了,正在設局訛他,便淡然一笑,故意問,“三千?”

老吳倏的收回手指,顯得不可思議,搖了幾下頭,說,“太不靠譜,減去一個零。”

甄永信的猜測得到了印證,心里就踏實了不少,拉開話題,告訴老吳,“這匹馬,是去年初,家父花了兩千兩銀子買的,不說我這馬,單是我這銀鐙嵌玉流蘇鞍,也是剛花了四百兩銀子買的。”說著,轉身沖著掌柜笑了笑,“我說掌柜的,你說兄弟即使再缺銀子,也不至于做這種大頭吧。”掌柜的紅了臉,連連說,“是少了點,是少了點。”甄永信就轉過身,對老吳說,“你總得給個差不離兒的價,哪怕是半價也好,才叫我不傷心呀。”

“一千二?”老吳咂了下舌,跟著頭就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太貴了,別說我出不起,出得起也不行,太貴了。”

“那就沒辦法了,反正我不能當敗家子兒,拿著老爺子的好東西送人。”

“再合計合計,二位來,進去喝口茶,再合計合計。”客棧掌柜的緊跟著在一邊攛掇。

價錢從下午談到晚上,老吳把價錢漲到了一千,甄永信還是不還口,雙方一直僵持到不歡而散。第二天一早,甄永信還像沒事一樣,騎著馬到街上招搖。在報恩寺前,甄永信翻身下馬,拴好馬就要往里走。在三官廟時,他恍惚聽師傅說過,報恩寺是東三省最大的皇家寺院,藏有一萬多卷經書,寺里的主持,曾經當過皇帝的護法金剛。一個老和尚在門口擋住了他,“施主請留步,敝寺正在修繕,已多日不接香火了。”甄永信往院里望了望,果然磚瓦碼齊,木石成堆,隨口問了一句,“還要多暫才能竣工?”

“布施已成,只差梁柱木料,方丈已責成奉天府土木工匠朱明理專職采辦。”

“幾根木料,還用專職采辦?”甄永信不屑地嘟囔,“咱東北有的是參天巨松,伐倒運來不就結了?”

“施主有所不知,這是皇家寺院,梁柱必得用上好的楠木,松木卻不成,容易開裂變形,楠木不光質地堅硬,還耐腐蝕,不變形呢。”

甄永信掃興地離開了報恩寺,又四處轉轉,也沒大意思,早早就勒馬回到客棧。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就騎馬來到奉天府,向府役打聽土木工匠朱明理在哪兒辦事,衙役向府門前幾間低矮的廂房里指了指。甄永信把馬拴到拴馬樁上,推門進屋后,就看見一個削瘦的駝背男人,伏身在一張紙上比比劃劃,在他確定自己就是朱明理時,甄永信就在他對面坐下來,雙手把馬褂前擺提了提,自我介紹道,“我是福貝勒府的管家,姓那,聽說朱工匠正在為報恩寺物色梁柱木料,就特地趕來,談一筆買賣。”頓了頓,接著說,“事情是這樣的,福貝勒爺最近碰上了點小麻煩,手頭有點緊,聽說你正在物色上好的楠木梁柱料,就打算用些一般的木料,換下府上那些上好的楠木料,搗騰點銀子,手頭也好活便活便。”

福貝勒是奉天府出了名的膏粱豎子,天下荒料第一,舉世敗家無雙,聲色犬馬,無所不好,祖上留下的產業,差不多快叫他敗壞光了,所以聽到這位管家的述說,朱明理也沒多想,就信以為真。

“可以考慮,”大工匠看著管家說,“不過我得事先看看,他家廳殿上能出多少料。”

“中,”管家爽快答應,“那就請朱大工匠定個時間,看什么時去合適?”

“明天上午,巳時去,你看行不?”

“好來,一言為定,到時候,我在貝勒府大門口等你。”說著,甄永信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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