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塵,晝行夜宿,二月初二,甄永信到了天津,在確信身后沒有追蹤后,就讓車夫在東門口找了一家客棧,要了一間單人客房,招呼客棧伙計把行李搬了進去,打發了車夫,懸著的心才慢慢落了下來,額角的汗也漸漸消了。在客房里要了幾個菜,多少天來,頭一回吃了頓像樣的飽飯,而后反插了房門,倒頭睡下。這些天盡忙著趕路,他幾乎就沒睡過一個像樣的覺,只在顛簸中偶爾打了幾個盹兒。他要不時地轉回身去,往后面望,看是否有人馬追來;要不時地警惕著路邊的動靜,看是否有剪徑的閃現;要不時拿眼瞄著馬車夫的眼神兒,看他是否老盯著裝銀子的箱子;一到夜里,更是不敢闔眼,大車店里車來車往,極其雜亂,他一刻都不敢離開銀箱,幾天工夫,人就瘦了一圈,又變得跟在家鄉打卦算命那會兒差不多了。

一連睡了兩天,覺得精神了不少,渾身也輕松了許多,白天就把門鎖上,到街上轉轉。天津是個大埠市,物產阜盛,閭閻鋪地;街市兩旁,商號林立,望眼而不能窮其極;特色小吃,不勝枚舉,風味佳肴,香飄四溢;花街柳巷,麗影如織;人言甘甜,無利而悅耳者,自不待言。只一天工夫,甄永信就覺得,能在此地安身,亦不枉人生一世。不滿意的只有一點,就是覺著這家客棧不夠安全,每天一回到客棧,都能發現,客棧掌柜的,眼里閃著一種可疑的神情,有時掌柜的沖他笑,他就覺著,笑的背后隱含著一種邪惡的東西;有時掌柜的和他打招呼,他就覺著,掌柜的話里隱含著一種邪惡的東西;有時掌柜的見了他,不搭不理的,忙著自己的事兒,他就覺著,掌柜的面若無事的表情里,隱藏著一種什么邪惡的東西。這家客棧的伙計,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天到晚從他的門前來來往往,兩眼卻不住打量他房間里裝銀子的箱子,而客棧里的客人呢,不像是房客,倒像是掌柜的親戚朋友,一天到晚和掌柜的說說笑笑,擠眉弄眼,說話時還不忘拿眼瞄著他房間里箱子。幾天過后,他就斷定,這是一家黑店,便借口事已辦完,要離開天津,雇了輛馬車,裝上行李,又換了一家客棧。但情況并沒好到哪兒去,就又換了一家,直到一次,馬車夫在幫他搬箱子時扭了腰,發牢騷說,現在的客商,像他這樣帶著這種重裝的真是少見,人家都是把銀子兌成號票,揣在身上又輕便又安全,甄永信才開了竅,找了一家錢莊,把銀子兌成號票,在運河碼頭邊上重新找了家客棧,這回才覺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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