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老吳知道,李秀玲在舞廳里討生活,對于那個環境來說,這種行動基本上就是安全的,無非等執法人員來時,配合著做個樣子罷了。但老吳也見過王雅麗,雖說當時不知道她跟李秀玲是個什么關系,可眼見得挺親密。

至于王雅麗是干什么的,他在行動之前對公園的調查中也有所了解。畢竟張曉芬那事就是他經的手,物以類聚,因此這事兒不值得驚訝。當然了,總共仨人,兩個是賣淫女,要說剩下的李秀玲是什么好鳥,估計只要不是弱智就都不能信。

但畢竟他沒見到實事,再說了,老吳也沒想和李秀玲發生點什么特殊關系,甚至普通朋友都談不上。但畢竟相識一場,他又有心結,因此在行動之前,還是提前給李秀玲透了透風。

按他的想法,李秀玲既然和王雅麗關系密切,知道了消息后怎么也該打個招呼什么的,萬萬沒想到,這女人到底還是落了網。這時人多,他也不好說什么,只當作什么也不知道,和眾人一起押著一干男女上車回派出所。

他也是不了解這一段時間究竟都發生了些什么,至于王雅麗,打被逮住就沒敢抬過頭,態度極好,壓根就沒看見老吳。

簡段節說,回到派出所后,男女被分開關進了兩間屋子。另一波人馬居然也有收獲,在一個「關系戶」的隔壁抄了家聚眾賭博的麻將館。

該著這群人倒霉,開麻將館的是個老頭,平時吹牛屄吹慣了,總說家里有人,天大的事抗得住,一段時間下來還真啥事也沒發生,于是來玩的常客也就放松下來,支了個大局還吆五喝六。

去他家隔壁歌廳的警察做完樣子出門來正好聽見里面有人吆喝著讓莊家賠錢,于是把一干人等堵了個正著。今兒行動鋪得太大,所里的車不夠用,仨人其中一個家境殷實,自告奮勇就開了私家車出來,結果回去時只好臨時征了一輛出租車,這才把這幫賭鬼拉了回來。

賭博倒不算什么大事,賭資按規定沒收,各人還得繳納罰款,一時間所里亂哄哄的,出行動的人又沒都回來,只好先集中解決這一波,因此把王雅麗那群人晾在了一邊。

說是晾在一邊,其實不好受,都是銬在暖氣管子上的。老式鑄鐵暖氣片這個東西,都貼墻安裝在窗戶下邊,進水管等高暖氣片,出水管則離地也就二十厘米左右。

派出所的人都是經驗豐富,把人背銬雙手,都掛在出水管上。手銬中間的鎖鏈也沒多長,這個高度人站不起來,只能蹲著,還蹲不舒服,身體沒法前傾。

暖氣管隔不多遠還有釘進墻里的固定鉤,也沒可能橫向把手銬移動到相對比較高的位置。這是賣淫嫖娼,小偷小摸則要掛在進水管上,主要是怕其遮擋了手,搞些什么小動作把手銬扭開。

當然了,派出所有關押室,但賣淫嫖娼小偷小摸這一類的事兒,處理之前往往都用不上那個地方。

三個女人蹲在那,只有一個老太太哼哼唧唧的嘟囔,一會兒抱怨自己倒霉,一會兒說腿蹲麻了。

王雅麗和另一個老太太低著頭也不言語,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小韓了,男的都關在另一屋,她也聽不見什么,外面倒是亂哄哄的,不時有誰喊些什么。

屋里就一張桌子,看樣子平時不怎么用,挨地面那一溜兒綠漆墻圍子也是破破爛爛的,頂棚正當中一盞日光燈,四周墻上都是皴裂的痕跡,掛了幾面落滿了灰的錦旗和一個相框,里面雜七雜八的夾著許多相片。

不停嘟囔的那個老太太大約腿是真麻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腿朝前叉著伸開。這個姿勢明顯舒適了許多,盡管水泥地面肯定涼,起碼不用那么蜷腿彎腰的佝僂著。

王雅麗用余光瞄了一眼,不動聲色的活動活動腿,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另一個老太太看樣子蠢蠢欲動,也想學著樣子放松一下,不料剛把一只腳挪到前面,門一開忽然進來個警察,看見坐在地上那位,用手一指,大踏步騰騰的就走了過來:「老實點!起來好好蹲著!」

「同志,我這腿麻的實在……」老太太后面的話被一只穿著皮鞋的腳咣的一下踹回了肚子里,變成一聲慘叫。「起來!」王雅麗依然保持著沉默,另一個老太太嚇得連忙把腿收回來,摒心靜氣哆里哆嗦的重新蹲好。

「都老實點啊!現在沒工夫搭理你們!」警察見被踹的老太太掙扎著重新蹲了起來,轉身拉開桌子的抽屜,從里面拿了點什么又出去了。

那一腳著實不輕,挨踹的老太太蹲在那眼淚汪汪,不住的咳嗽,緩了一會兒才重新開腔:「可踹死了我……這幫癟犢子……」

「閉嘴!」王雅麗實在忍不住,低聲說到。她倒不是好心,實在是以前跟基層執法人員打過交道,知道厲害,怕這娘們又招來什么禍害,牽連到自己。「媽屄的你牛屄個什么玩意……不也讓人栓這兒了么……」沒想到老太太不但不領情,反而回罵了她一句。

這女人姓蔣,雖說年歲大了,模樣身材倒還湊合,平日里在公園風騷得很,且心胸狹窄,一被搶活兒就罵閑街,其他女人背地里給她起了個外號,叫「蔣該死」。

這女人在老頭們那邊有另一個綽號,叫「水缸」,開始王雅麗也沒明白這個雅號是怎么給起的,怎么看蔣該死的身材也和水缸沒什么關聯。

后來有人給她解釋了,說是找過蔣該死的男人都反映,跟她肏屄就像「筷子擱摟①缸」,具體來說,就是她的屄里格外寬松,誰的雞巴進去都有種碰不著邊兒的感覺。

以至于蔣該死平時熟客很少,幾乎全靠拉攏新人,這也是她看其他女人不順眼的原因之一。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里的光線已經變得看不清人臉了,外面也由喧鬧變得安靜起來。仨人肚子都餓得咕嚕嚕直叫。

王雅麗偷偷摸摸兩條腿換著支撐,挨到現在也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另外兩個人更慘,蔣該死說是老太太,其實也就五十多歲,另一位可是實打實的過了六十了,體力上根本沒法和王雅麗比,倆人到底還是偷偷摸摸的來回伸腿活動著血脈。

就在天差不多全黑了的時候,謝天謝地門終于又被推開了,這回蔣該死學精了,迅速的把腿收了起來。燈突然亮了,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王雅麗瞇著眼睛瞄著地上,只見兩雙拖鞋踢了趿拉一前一后走了過來,隱隱約約好像還帶著點酒氣。

一個有點吐字不清的聲音問到:「就這仨娘們啊?」

另一個聲音回答:「對,這就下午擱公園逮回來那仨……那個,把那個先提過去,就她,剛才還他媽坐地上了,當自個家炕頭呢……」

緊跟著鑰匙聲響,蔣該死一連聲的結巴:「同……同志……大哥!你們放了我……放了我吧,我再也不……」啪的一聲,王雅麗聽聲音就知道,蔣該死這個耳光吃得頗重,她嗷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緊跟著又挨了一耳光:「閉嘴!咽回去!」哭泣聲變成了咬緊牙關的嗚咽。

王雅麗在心中冷笑,傻屄娘們,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活該吃點苦頭。蔣該死的手銬嘩啦啦響,大約是被打開了,緊跟著人就被扯出了屋子。

王雅麗急忙抬頭,只來得及看見兩個穿著便裝的背影,中間夾著蔣該死。日光燈倒沒關,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另一個老太太聽見門響,這才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看,又壓低了聲音戰戰兢兢的問王雅麗:「這是去提審了?……咱就賣個淫,用得著審嗎?」

王雅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估計是沒啥好果子吃……」其實她在心里已經打定了主意,只是不好說出來。

老吳是在下班才給李秀玲打傳呼的,這一下午忙活下來,他也脫不開身。他當然知道王雅麗那伙人還都關著呢,但自從回了所里,就沒敢靠前,生怕王雅麗認出他來,再喊出什么對自己名聲不利的話,反正暫時就是銬著,遭不了多大罪。

下午男的那邊有個人頂不住壓力,連找關系帶繳罰款,已經出去了。剩下一個中年男人也表態認罰,只是不知道最后能吐出多少錢來。

只有另一個小年輕的,看著好像是個學生模樣,罰款又不認,拘留又求情,問是哪個單位的家人怎么聯系又不說,副所長怕真是哪個大學的學生,弄嚴重了影響不好,交代先關一宿,明兒早晨再說。

這年頭,大學生也能跑公園來玩老太太,真他媽的……但晚上就不一樣了,三個女的罰款肯定是少不了,不榨出二斤油來都對不起所里今晚安排「值班」的這倆人。

說是值班,其實正經在崗的還有其他人,不出什么大事根本用不上這兩位,純粹就是奔著還關在派出所里的幾個人來的。「李大舌頭」和「老虎」是常年的酒友,也是所里脾氣最不好的兩個人。

老吳知道,這哥倆平時對抓來的一些人,沒少下過狠手,因為正經弄出過幾回案件線索,所長對他倆態度還不錯,當然了,主要是一些可罰可拘的到了他倆手上,能比別人多榨出不少油水來。

和李秀玲有關系的那女的要是落在他們手里,破財免災那就得燒高香,老吳可是聽說這哥倆暗地里很是有些齷齪的嗜好。

他有心不管,自己已經打過電話通風報信了,雖然說的隱晦了些,可李秀玲那邊要是不明白,也只能怪她自己,話又說回來,要是都明白了還被抓到,那不就是自己找死么!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得點教訓以后也好長長記性。

回家后他轉頭一想,要為這事李秀玲找到自己頭上,少不得還得是他牽頭去講情領人,既然左右也是自己的事,別等到李大舌頭他們哥倆真給人折騰散架了,到時候也不好看。

思來想去,晚上老吳到底還是聯系了李秀玲。

Bp機這個玩意,其實并不很方便,如果不是固定號碼,接收方必須回了電話才能知道呼叫方到底是誰。當然,也有漢顯的,可以像現在接收短信這樣,直接發送一些簡單的消息給對方。

但漢顯的貴,李秀玲不舍得換,尤其現在家里的經濟重新滑落到了谷底,就先將就著用數字的吧。舞廳下午臨檢,警察一走就恢復正常,她也就去了,Bp機震動的時候,她到正好閑著,于是出去回電話。

等到老吳說跟她一起的那個女的下午掃黃被抓,她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周向紅,轉頭反應過來,倆人剛才還在家一起吃飯來著。后來聽老吳這么一描述,才明白他說的是王雅麗。嘿,抓就抓了唄,沒事。

李秀玲因為丈夫病情惡化以及婆媳間事情敗露的事,心里始終對王雅麗耿耿于懷,如今聽說她遭了難,落井下石倒不至于,可也稍稍有那么點竊喜,仿佛自己是出了口惡氣。

她既然表了態,老吳自然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倆人又簡單聊了幾句,李秀玲隱晦的表達了一下對他的想念,老吳則表示這段時間忙,其實就是媳婦一直在家。

掛斷電話后李秀玲在舞廳待到十點才回家,到家發現周向紅居然還沒睡,看見她欲言又止,明顯有些焦慮,于是忍不住問了問,沒想到她是為了王雅麗至今失聯在鬧心。

不聽這話還好,聽完李秀玲生出許多火氣來,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們倆背著自己干的那些事,于是沒好氣的告訴周向紅,王雅麗被人家掃黃給「掃進去了」,就打算洗漱了休息。

周向紅嚇了一跳,她也知道李秀玲對王雅麗怨氣不小,可派出所那里是什么好地方,王雅麗一個站街賣淫的,進去了還有好?按李秀玲的想法,這事活該她倒霉,跟自己就一點關系都沒有,可周向紅硬著頭皮勸了她幾句之后,李秀玲也轉過彎來了,不沖別的,王雅麗畢竟也是見過老吳,萬一放任不管,在他面前胡說八道些什么,對自己終歸不利。

另外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說當初張曉芬對自己挺好,料想這事要是被她知道了,也不能不管,就當是賣芬姐個人情了。

可管歸管,眼下都快半夜了,自己當然不能這個時候去找老吳,怎么也得明天早晨的。無非就是讓她在里面蹲一宿唄,遭點罪還能要了命不成。

要命當然不至于,可李大舌頭和老虎這關也不是那么好過的。尤其是李大舌頭,這家伙本來是分局的,就因為犯了點錯誤這才被調動到派出所來,算是「下放」,至于犯了什么錯誤,所里人也都有所耳聞,無非就是審訊的時候搞刑訊逼供搞得太狠了,平時又吃拿卡要,具體情形完全可以參考香港導演王晶的電影《金錢帝國》,剛開始「火麒麟」(黃秋生飾)逼供那段。

要不是仗著他家里有背景,那些破事就能直接扒了他身上這身衣服。實際上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刑訊逼供都是基層執法隊伍的一種常用手段,屈打成招者當年比比皆是,一部分挺過來的人后來翻案后申請了國家賠償,更多當事人則因無證據翻案等原因最終石沉大海,更不要說還有一批死鬼只能到閻王爺那里去申訴了。

當年要說哪個人因為出了案子被當作嫌疑人抓了進去,沒受點皮肉之苦就過了關,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后來國家司法制度完善,這些暴力手段才逐漸減少,大多改頭換面,變成了現在用強光燈照臉,審訊人員輪班轟炸的精神折磨等手段,起碼沒有外傷,難以取證。

派出所前臉是個近似U形的二層小樓,半圍著后面的院子,北邊是一排平房與小樓相連,大半截是車庫,挨著小樓有幾間屋子,西邊是院門。

王雅麗她們被關在小樓東邊的一樓房間里,蔣該死則被李大舌頭他們倆帶到了挨著車庫的一個房間里。

看樣子是個審訊室,靠走廊的那面墻上用油漆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兩排大字,靠天花板的位置有個帶遮罩的小氣窗,其它三面都是沒窗戶的實墻,只在北墻角安了個不大的紅燈。

門是兩道,貼在一起那種,外邊是鐵焊的推拉柵門,里邊是木頭包鐵皮的正常門,上面帶著可以活動的觀察口。

按說這種布置是對付嚴重刑事案件嫌疑人的,一個小小的派出所用不著,但這樓建于八十年代初,正是社會上各種刑事案件高發,國家鼓勵提級打擊犯罪的年代,因此才裝了這么一間審訊室。

屋里沒啥擺設,一張桌子三把椅子,原本還有一把鐵焊的椅子,后來拆了,只在地面上留了兩個間隔一米多點兒,當時固定用的U形厚鐵管,兩頭埋在水泥地里,露在地面上一段。

天花板上有個日光燈管,旁邊還有個吊扇的鉤子,只是沒有吊扇。這屋子平時已經很少用了,派出所內按規定禁止飲酒,所以這哥倆就把這兒當成了偷摸喝酒的地方,萬一趕上上級突然來人,推門出去一轉就是進車庫的門,方便轉移。

蔣該死被帶進來的時候,原本用作審訊的桌子上散亂的扔著幾袋下酒菜,還有兩瓶大半瓶的白酒,桌子下面還有幾瓶啤酒。她被倆人推搡著站在了屋子中間,也不敢動,倆手帶著銬子垂在襠前,哆哆嗦嗦。

李大舌頭和老虎先是呵斥了她幾句,讓她站好,而后就一人一把椅子在桌子兩邊坐了下來。

老虎拈了粒花生米扔進嘴里,又從桌子上拿過一個本一支筆,也沒拿正眼看她,自顧自的說到:「姓名、年齡、籍貫,因為什么進來的……」

①擱摟:東北方言,發音gēlòu,攪和、攪拌某種物體的意思,也可以引申為將某件事攪亂。例1:你來把這碗麻醬擱摟擱摟。例2:別人都挺好,就你在中間擱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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