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張曉芬進了舞池,就領著老頭朝李秀玲剛才進去時大概的方位晃悠。老頭不明就里,一邊嘮著閑嗑一邊就上了手。張曉芬怕讓那警察看見了,又不好對老頭直說,只好撒著嬌左扒拉右擋。

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勁來,自己也是關心則亂,周圍全是正在對女人上下其手的男人,有好幾個女人的奶子就白花花的露著呢,就算那警察來這兒是有什么正事兒,也不差自己這點了,于是對老頭撤了防。

老頭有奶子玩,哪管她帶著自己往什么方向晃蕩,于是不一會兒張曉芬就發現了目標。

老吳進來就后悔了,早知道舞廳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沒想到齷齪得這么光明正大。眼瞅著周圍人都挺忙,一半忙著摳摸,一半忙著被摳摸。他一時間有些氣惱,這女人天天在這樣的環境里,大約就不是什么好鳥。

可恨自己居然還能把她和那個人聯想到一起。可他轉念想想,自己現在沒穿警服,不是在公干,滿腦袋法制觀念也不能就此掏出來上綱上線。也罷,就當是追憶似水年華了,今天一過,心里這點念想也就算是清了根。

到底是不敢四處觀察,因此他半閉著眼睛,只是摟著女人,隨音樂慢慢踱著步。李秀玲也挺納悶,一開始還以為這位是個急色鬼,沒想到進來以后他居然什么動作也沒有,中規中矩的只是摟著自己跳舞。

但賺錢這事兒,自然是成本越低越好,她也樂得就這么輕松。本著職業習慣,她還是打算開口和對方聊兩句,沒成想對于她的一些開場白,諸如今兒天色不錯,大哥常來這里玩嗎,據說明天要下雨之類的話,對方只是含糊的哼哈兩句算是回答。

不愛聊,那就不聊吧,她剛把頭微微斜著靠在對方肩頭,就見張曉芬從旁邊晃了過來,一副「終于找到你了」的神情,胯下還插著一個老頭的手。

她朝她做了個詢問的表情,張曉芬嘴唇直動,卻沒出聲。李秀玲看了一會兒才明白,她做的口型是「警察」。

警察?李秀玲睜大了眼睛,張曉芬見她總算明白了,伸手對著老吳點了點,然后又對她點了點頭。老吳這時正心情矛盾的摟著李秀玲,自然沒有發覺身旁的異樣。

李秀玲一瞬間就緊張起來,沒想到前兩天張曉芬說這兒有警察來的時候自己還沒在意,這么快就撞上了。報完信兒,張曉芬騎著老頭的手就往旁邊晃悠走了,事態如何發展就只能看李秀玲的造化了。

李秀玲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做點什么好。好在對方似乎完全沒有什么目的,就只是摟著她挪步。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和對方搞好關系,管有沒有用呢,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現在也沒干啥出格的事兒,樂呵呵的能把對方打發走,那就萬事大吉。

想到這兒她定了定神,抬頭對著老吳微微一笑。后者因為感覺到她腳步忽然有些僵硬,正低頭瞟了一眼,于是四目相對。老吳雖說明知道目前的處境,心還是不爭氣的跳了幾下——笑起來更像。

張曉芬沒晃蕩出去多遠,就被看場子大哥攔住了。舞池里邊一般來說是不許單身男人游蕩的,女人們在外圍等著拉客賺錢,自然也不會溜達進來。但看場子的和打掃衛生的是例外,這就是人家的地盤,自然想怎么晃蕩就怎么晃蕩。

看場子大哥無視還在張曉芬身上忙乎的老頭,只把頭貼過來,和張曉芬耳語了幾句。剛才他看得明白,這倆女人認識,因此要她幫著遞個話。

張曉芬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接過大哥手里的紙片又帶著老頭往回晃蕩。也不知這老痞子怎么有在身上隨時帶根筆的習慣,剛才掏出煙盒,揪了張里面的紙片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李秀玲和老吳面對面笑著深情凝望了一會兒,剛把頭偏過來重新靠著他的肩膀,就看見張曉芬騎著老頭的手又晃蕩回來了,還是站在老吳看不見的位置,把手里一張紙片舉到她眼前。

她仔細看了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了幾個字:「請他樓上坐坐」。

她疑惑的看張曉芬,后者一邊用口型無聲說一邊用手往另一個方向比劃,她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人群里看場子大哥正往自己這兒看過來,雖然不明就里,還是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于是張曉芬又晃蕩開了。

大哥有大哥的打算。請對方上樓去包間,自然方便提供一些飲料小吃類來示好,有可能的話,還可以打聽打聽對方的來意。

雖說這樣同時也就等同于告訴對方自己知道他來,已經有所準備了,但大哥想的還要深遠一些,這個片警以往他沒打過交道,現在有這么個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假如對方對自己的安排欣然接受,那也就說明是「自己人」,不管有什么事,自然抹不開面子鐵面無私。可對于李秀玲而言,這個任務有些難度。平時那些個客人,要想上樓直說就是,無非是勾引得騷浪一點。

可今天這位是個來意不明的警察,看態度又挺冷淡,自己怎么說?總不能還像以前似的,一張嘴就是「我都癢得受不了了」之類的葷話吧……但張曉芬把看場子大哥的話帶到了,此時騎虎難下,于是只好硬著頭皮裝賢良淑德,笑著小聲和老吳商量:「大哥,你是不常來吧……我瞅你好像不太適應這環境……」

對方嗯了一聲,這給了她勇氣繼續說下去:「其實我也不喜歡這地方,太亂……你瞅瞅那些人……要不……咱倆找個清凈的地方坐會兒?」

老吳酒勁散了大半,又在外面和舞廳里晃蕩了好一陣子,聽她一說還真覺得腿腳有點發酸。他也確實不喜歡舞池的環境,要是能換個地方,眼不見為凈當然好。

更主要的是,剛剛李秀玲對他的笑,以及現在軟言細語的狀態很是對他心思,關于她是不是個好鳥那點想法此刻又占了下風。因此略想了想,居然也就點頭同意了。

可他總共也就來了兩回舞廳,上次還是公干,對這地方的環境并不了解,只好讓李秀玲帶路。

他剛才通過觀察,倒知道跟女人跳完了舞是要給錢的,順兜摸出票子來,抻了十元給她,李秀玲一邊帶路一邊推脫,笑話,這錢自己敢要么?就當是義務勞動了吧。也不敢明說,只說是等找著地方坐下再說。

倆人一前一后出了舞池,一旁看場子大哥遠遠的瞄見,先一步溜上樓和管包間的人打了招呼,等李秀玲上樓,平時負責收錢送飲料的大姐正坐在樓梯口等著。

她故作鎮定的走過去,心里念叨著,是大哥讓上來的,想必應該不用自己墊錢。至于讓身后的警察掏錢,她是想都沒敢想的。好在大哥大姐都沒讓她失望,直接就被領進了包間最靠里也是最安靜的那間。

之所以沒去包房,大哥也是經過考慮的,那里面的沙發床實在太扎眼了。老吳當日就是在這里做的調查筆錄,一路跟過來也沒太驚訝,只不過現在正是開展業務的時間,這二樓各房間隱隱約約傳出的聲音,多少透著不雅。好在最終自己進的這間還挺肅靜。

推門進去,李秀玲請老吳在沙發上坐下,自己摘了挎包掛在墻上,又伸手解衣扣,老吳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大哥你坐,我怕熱,就是脫個外套好掛起來……」李秀玲看出來他是誤會了,連忙解釋:「你熱不?衣服用不用我也幫你掛這兒?」老吳自嘲的笑了笑,他剛才還真就以為李秀玲是要給他整點帶顏色的節目。

他穿了個夾克,包間里通風不太好,確實有點悶,他又剛爬的樓,想了想就也脫了下來遞給李秀玲。

外面忽然有人敲門,李秀玲應了一聲:「請進。」原來是二樓的大姐,手里托了個盤子,兩聽飲料,又有三個碟子,裝著瓜子、葡萄干,居然還有削好切塊的菠蘿,轉頭又從門外拎了個金屬架進來,上面掛了六瓶啤酒。

等她在茶幾上擺好退出去,李秀玲已經把衣服都掛上了墻,她里邊穿了個橫開領幾乎齊肩的小衫,老吳一看她這貼身露肉的,又有點局促:「要不,你還是把衣服穿上吧……」

李秀玲噗呲一笑:「咋地大哥,你嫌我這衣服單薄啊?你可真逗,現在都啥年代了,你看街面上那群小丫頭,一到夏天恨不得穿的越少越好呢。那你上街走路,難道還能閉著眼睛?」她也是壯起膽子打趣,其實心里還是緊張得不得了。

老吳也緊張,聽她這么一說好像也在理,又想自己今兒是來消費的,就這陣仗,不比所長他們被人請去又唱歌又按摩的差遠了?總也不能被嚇唬住吧,顯得好像沒見過世面似的。

于是干脆往后一靠,支起了二郎腿。屋里燈暗,他可是沒看清楚,李秀玲那小衫雖說只露著肩,里面實實在在的是真空上陣。

倆人坐下,李秀玲也不敢上來就往他身上貼,先問他喝什么,然后開了啤酒,又勸他吃水果,這才找話題閑聊。大哥失誤了,以為她能領會自己的意思,套套這片警的話。

但李秀玲自己也想知道這警察到底是來干嘛的,又怕伺候不周到,又怕周到的過了頭,歪打正著算是捎帶著就把大哥的計劃給實施了。老吳心里沒底,還是問了問這里的消費水平,李秀玲只推說不貴,都是完事了再買單。

老吳酒勁沒全散,就又續上了啤酒。酒這個玩意,相當一部分人不能攙著喝,先喝白的后喝啤的,或者反過來都格外容易上頭,他就是這種情況。邊聊邊喝,再加上逐漸放松下來,話匣子也就打開了。

借著酒勁和昏暗的燈光,老吳看著李秀玲笑靨如花,不知不覺就又勾起了回憶。三十年風雨,彈指一揮間。那些屬于初戀的美好一時間涌上心頭,和如今的不如意在腦袋里轉來轉去,不自覺的就開始順著嘴往外吐露。

李秀玲認真的扮演了一個傾聽的角色,偶爾接句話,絞盡腦汁只是不露痕跡的關心與呵護。說了一氣兒,老吳自覺把平時郁積在心中的悶氣吐了大半,心情因此也開朗了許多,漸漸的話題就轉到了李秀玲身上。

她倒也是身世坎坷,一說起來柳眉微蹙,眼圈帶紅。這些年過得也不如意,在舞廳里廝混的這段時間,男人們又只是為了在她身上發泄欲望,難得有這樣一個機會傾吐心聲。

雖然彼此還是陌生人,可老吳天生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李秀玲也多少還保持著幾分樸實賢惠的氣質,倆人倒是聊得頗為投緣。只是彼此都還藏著心思,老吳沒吐露跟自己身份有關的事情,李秀玲也沒提起自己在這里邊賣屄。

啤酒走腎,聊了一陣兒李秀玲起身去衛生間,老吳也表示得去方便一下,于是倆人出了門。二樓大姐在走廊頭上丟給李秀玲一個詢問的眼神,后者微不可查的擺了擺手。

等從衛生間出來,大哥堵在門口,直接就問了李秀玲。她簡單跟大哥說了說情況,憑自己判斷,覺得老吳可能真就是閑暇跑這兒來消磨時間的。

大哥確定了不能節外生枝,于是點點頭臨走扔下一句話,妹子你好好陪,消費啥了都算哥的,你那份錢也算哥的。條件就在這兒擺著呢,還能消費到哪去,可既然有了這句話,李秀玲也就心里有底了。

等她回到包間,老吳是已經回來了,桌上的果盤倒都滿了,看樣子二樓大姐來過。

再聊起來,又開了酒,李秀玲膽子也放開了,漸漸說著話就開始和老吳有了肢體接觸,調笑的時候摸一把,或者看他心情好,干脆拽過胳膊來摟著搖晃。

又說了一陣,話題忽然沒了,倆人肩挨肩的靠在一起,感受這生命中難得的靜謐時光。老吳一側臉,李秀玲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面帶桃花,呼吸可聞。

他一陣恍惚,仿佛當年佳人重現,一時忘情竟然一把摟住李秀玲的肩膀:「我錯了!都怪當初我膽子太小哇!」

李秀玲嚇得身體一僵,卻也沒有動彈,任由老吳把臉壓在自己肩上,只覺得微微的涼。

老吳哽咽了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酒后失態了,連忙把頭抬起來抹了抹眼睛,又要幫李秀玲擦肩頭的淚水,終究反應過來這個部位不便下手,尷尬的揸著手向李秀玲連聲說對不起。

他不知道對于李秀玲而言,這都不算個事兒,但剛才她有意避開自己在這里的業務不談,倒確實也給老吳留下了一個良家婦女不得已淺涉泥潭的可憐印象。

李秀玲溫柔的安慰他,又幫他擦了擦眼角。這讓老吳心里感覺熱乎乎的,卻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過了,于是慌亂的站起來要走。

李秀玲勸了兩句,見留不住他,只好幫他穿了衣服,末了才小心翼翼的告訴老吳,說剛才看場子的大哥剛才交代了,老吳是他朋友,都是他請客。

老吳想了想也就作罷:「那他說沒說我是干啥的?」

「沒有……你也不告訴我,整的神神秘秘的……」李秀玲笑著故作輕松的在老吳身上拍了一下。

到底是心態問題,他料想也就百八十塊錢的事,這玩意怎么說也是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沖下邊舞池里那個狀態,自己平時睜只眼閉只眼的,今天既然舞廳的人有心,受也就受了。

老吳轉頭又想,這幫癟犢子眼神倒好使,自己盡量低調的溜進來,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倆人下了樓,李秀玲把老吳送出了門,轉頭回去被張曉芬扯住問了一氣兒,她大致說了說,后者勸她以后這人要是還來,高低要想辦法把他黏糊住:「那可是警察,將來萬一有點啥事,你不就算有了靠山了!最起碼能幫忙說得上話吧!」

她一琢磨也是這個理,于是表示自己記住了。回過頭大哥過來拿了錢要給她,這她說啥也沒要,畢竟剛才在樓上白吃了人家的果盤,還有啤酒。

雖說是借老吳的光,可自己到底是啥也沒干,就當是休息了。張曉芬倒埋怨她死心眼,要是自己就高低也得把那五十塊錢接了揣兜里。

老吳回家睡了一覺,第二天早晨才算徹底醒了酒,時間還早,他迷迷糊糊的躺在那里回味頭天晚上發生的這一切,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都是在夢里。

尤其是李秀玲摟住他胳膊的時候,那種溫熱柔軟的觸覺,像是在心底有個小勾子,輕輕地撓。自己快五十的人了,又在派出所干了快二十年,沒想到佳人在側,原來也會心猿意馬。

他搖了搖頭,把這些念頭扔在腦后,起床去尿尿,昨晚酒和飲料到底是沒少喝,大清早就憋醒了不說,都他媽晨勃了。難得這事兒最近幾年都不怎么發生了,今兒倒好,這該怎么算,老當益壯?自己歲數可也還不算太大吧。

他照了照鏡子,又想起李秀玲微笑的樣子來。嗯……以后胡子得刮得勤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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